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码客人生》 作者：尼酱
四年告赢抄袭者，“初代目互联网创业者”高春辉整顿江湖
四年，我们终于赢了
2023年6月29日，IPIP.NET的创始人高春辉当晚广而告之了一个好消息，他的公司在与郑州埃W计算机科技有限公司"知识产权侵权案"中胜诉。
自从2020年公证开始，四年的维权之路，横跨了整个疫情，许多公司都没熬过去倒闭了，这场判决等得属实不易。
回想四年中来自客户的质疑，取证的憋屈，公司的危机，高春辉内心百感交集。
最终判决埃W科技赔偿十三万。
高春辉说，“不多，刚好抵得上这几年打官司的律师费。”
但这场原创维权的意义远不在这十三万。在过去二十多年，中国的互联网史不乏抄袭、捆绑、盗版、垄断的原罪，很多大厂更是将成功的产品快速复制的基因深入骨髓，高春辉作为互联网老人深知这一点，但当他遭遇同样的事情时，现实远比想象更魔幻。
这官司亏钱也要打
十年前，高春辉踏入IP领域，他发现国内没有好用的IP数据库。从零开始，他一行行的编写、校对，年近四十的他每天枯坐在电脑前，盯着一堆数据和表格修改到凌晨。十年后，他的数据库积累了1000多万条数据，他更是将行业每月更新IP数据频率提升到每日更新。
一万小时定律套在高春辉身上显然不够用，他坐在电脑前的时间远超两万小时。他快五十岁了，都说“五十知天命”，现在的他仍在和他的团队每日奋战，40多个数据编辑每天要修改数百万个IP位置。这么拼命的原因不为别的，数据库无法百分百的精准，但他想无限趋近。
他想做全球第一。
高春辉对自己的产品很自信，这体现在早期他没有找什么销售做推广宣传，而是直接将支付二维码贴在网站上，付款即可使用数据库。他的想法很直接，需要高质量IP数据服务的绝大多数都是互联网公司，在to b市场不需要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广告。
只要产品是最好的，难道还赚不到钱么？
然而，一个“Ctrl+C”“Ctrl+V”足以卷走他的十年心血。**
2017年开始，高春辉的数据就在外面满天飞了，甚至有人告诉他说，有公司买了数据后，当礼品送给他们的客户。还有许多朋友提醒过高春辉数据可能被抄袭的问题，但他看到这些涉及抄袭的产品数据都很差，觉得威胁不到自己。
2020年，因为海外数据投入成本过大，但是收入有限，高春辉的公司经营迎来了艰难的瓶颈期，收支无法平衡，他必须做出改变。
IPIP涨价了。
一直打着便宜招牌的埃W科技抓住这波机会。很多自称埃W的销售出现在IPIP客户群，他们一个个加人，推销着比IPIP“更好更便宜”的数据库，甚至加到了高春辉的亲属。高春辉点开他们所用的推销资料，两家公司的对比信息赫然在列。他有50人团队，对方就写100人，他有600个监测点，对方就写1000个监测点，甚至在创始人的学历上都进行了对比：一个高中肄业，一个海归博士。实际上高中肄业并不符合事实，而且经法院判决，构成不正当竞争行为。
高春辉去查看了他们的数据，又经过对比，确认了他们抄袭。
但客户并不懂如何分辨数据库的好坏，有人从数据上觉得埃W看起来更正规。一些负责采购的主管也并不在意产品是不是原创，他们的眼中只有“成本”。
IP定位既是个技术活，更是个辛苦活。IP地址随时变化，这需要不断去追踪数据，人工校对，一行行修改。每年高春辉光投入其中的成本就需要八位数以上，更别提其他的人力与时间。这是个小众领域，利润也不成正比，赚的纯粹是辛苦钱，他涨价不过是把“之前苹果手机卖山寨机的价格恢复到本该有的价值”。有大公司扬言“你卖这么贵，我们自己也可以做”，结果过了一年，这些离开的公司还是回来继续合作。
但现在，抄袭者用抄袭的数据，在价低者得的市场，把他挤兑出去，高春辉委屈。
抄袭不止埃W一家。他发现连合作的客户“阿里云”竟然都拿着他们的数据，开启了IP业务。
换作别人，或许忍了，但高春辉不是别人。新一代创业者可能已经不知道站长的概念了。但是追溯到2000年前后，最早的互联网创业者，就是一个个网站的站长。他们想域名，搭网站，建论坛，做下载，完成了中国互联网产业最早的创业启蒙。
高春辉就是“中国站长的第一人”，26年前（1997年7月20日），他的个人主页成功上线，随后其网站进入全国网站Top排行榜，后来又成为卓越网联合创始人。彼时的深圳，马化腾的QQ要在一年后才创建（1998年）。而杭州关于阿里巴巴的故事在两年后才开始上演（1999年）。高春辉作为中国连续创业者，和站在中国互联网头和尾的人，他见证过多少风风雨雨。当初的互联网人链接世界时，以比尔盖茨为偶像，怀揣着改变世界的梦想，现在的互联网人追风口，比绩效，无中生有造需求，随之而来的，“风气都坏了”。
随着疫情影响，越来越多的公司开始“降本增效”，高春辉的业务也受到了很大影响，他决定夺回自己的战场。“如果没有花这么多精力和时间做数据，也没底气打别人，大家如果抄来抄去，谁能站得起来，没人能站得起来。”
律师和他说维权很难，数据不像硬件，一个优盘就可以copy一丝不剩，也不像代码，有鲜明的个人痕迹，要想取证只能“投毒”。所谓投毒，就是在部分数据中留下些特有标记，如果对方的数据库出现同样的标记，那就可以证实“抄袭”。
高春辉用一年的时间暗暗取证。
2021年7月13日，他以一篇《当阿里云涉嫌侵权，还直接从客户变成竞争对手，你会怎么办》一纸状告阿里云，文章当晚疯传，流量破十万加，舆论哗然。8天后，阿里云与IPIP达成和解，下架产品，公开道歉。
2021年7月14日，他再以《同行涉嫌数据抄袭、商业诋毁和人身攻击，甚至向我们的法人推销，你会怎么办？》向埃W科技宣战，并正式开启维权之路。经过四年的层层举证，高春辉获得胜利，虽然赔偿金额只有十三万，因为只能赔偿举证部分涉嫌抄袭，但高春辉觉得只要证明抄了，抄一行也是抄，那就值得。
大公司打了，中小企业也打了，但事实还是令人心惊。高春辉直言道，“同行五家公司，四家都在抄袭，最后市面上流通的都是我的数据。”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行业的悲哀。
对于高春辉而言，二十年的行业经验已经让他见过太多起起伏伏，行业在变，而他仍初心不改。
我创业不会睡不着觉
从做中国第一个个人网站出名开始，高春辉就像勤劳的耕种者一样不断创业，卓越网、天下网、手机之家、ECShop、爱壁纸、IPIP，他做过全国第一，遭遇过行业天花板，错失过风口，也赚过些钱。他喜欢创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对这事是否感兴趣。人生在世，不是为名，就是为利，或者名利双收，如果用公司做到多大规模来评判创业成功与否标准，那他可能不算多么成功，但如果是做的产品能否让这个世界更好一点，那又何尝不算是一种成功呢。
互联网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机会稍纵即逝，似乎一不小心就会错过下一次风口。但在高春辉看来，各种炒来炒去的概念，越来越没意思了，翻不出多大的浪花。在互联网行业待久了，什么妖魔鬼怪他都见过，无论在哪个领域，总有人做事更快，成本更低。有时，成功需要一些冒险，哪怕这可能会不守规矩，没有底线，甚至有法律风险。
一个公司有一个公司的基因，高春辉更喜欢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产品，一步步做大做强。高春辉认为去给VC画大饼，讲一个自己都不信的故事，他做不出来，更怕赌错了将来翻不了身。“我对自己挺满意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样做事情我没有心理压力，睡觉睡得着，这钱赚得也安心。”
对于未来发展，在高春辉看来，中国靠制造业做到全球GDP第一是不太可能的，未来的发展方向还是要做高新技术产业，在垂直类领域靠做专业的东西见真章，而不是简单的跑马圈地、无效内卷，那知识产权的意义就变得尤为重要。“虽然现在对知识产权的尊重保护比二十多年前盗版横行的日子好多了，但有一天，不再只是做硬件可以活得很好，卖软件、卖数据的都能活得很好，才能说知识产权的保护确实做得不错了。”
2023年，埃W科技向IPIP提出反诉，四年的官司还在继续
高春辉有信心继续赢。
高春辉，中国第一代站长，卓越网、天下网、手机之家、ECShop、爱壁纸、IPIP创始人。
采访实录
高春辉，您好，我是码客人生
幸会，我是高春辉。
码客人生：IP这行收入怎么样?
这本来是一个利基市场，就是这市场虽然小，规模不过千万，但是能挣钱的，能保证公司活着。但我们前几年收支是持平的，这一方面是这盘子没那么大，另一方面是同行瞎折腾。如果大家各凭本事，大家都能活，这行业还越来越好，但麻烦就麻烦在不是因为自己数据做得不好活不下去，而是同行抄数据，再用更低的价格去卖。我每年投入也要千万，那么多监测点和人工都要钱，但抄的人一分钱不花，客户还说对方更便宜。那最后逼急了，我不做这事了，折腾到大家谁也别活了。
码客人生：打官司花了多少钱？
不说律师费，光花给公证处钱就不少了。我们每年都去，每次差不多花个万八千的，它是按小时收费，可能一次就六七千。但这官司多少钱都要打，很多大公司对合规的事还是比较在意的，在内部讨论购买方案的时候还是会倾向我们。
其实这个行业大多数公司都没有什么真本事，都是拿着别人数据去卖的。我们刚开始还有免费的数据库，做分享的时候也会讲一讲这事怎么做的，后来就变成如果你来问我这个数据对不对，我会给你检验告诉你对不对，但想知道这事怎么做的，对不起，这是秘密。我们原来也是没有销售，直接把订购链接放在网上，微信支付宝就能购买，有不怀好意的人去下载，虽然有声明也没法保护，现在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嘛。我们以前也是什么人都卖，现在我们不是，我们会问清楚什么公司，什么业务，为什么需要这个，如果有风险我们宁可不挣这个钱。
码客人生：公司数据库涨价的时候是最难受的时候么？
对。我是2013年开始做这个事的么，当时想做网络性能监测的时候，经常发现网络“堵”了，我们就去找哪里慢了，然后就发现国内没有精准IP库可以用。那时网络性能监测这事其实是销售驱动的事了，技术不那么重要。但我不是这样的公司，我就琢磨在数据库上我能不能做得比别人更好。IP这个东西一个是覆盖率，一个是准确率，光准确率这条就能秒杀大多数人，有国外的同行覆盖率很高，但错得一塌糊涂，我觉得这事我能干的更好。
我自己开始做了半年，写了十万行代码，然后我就想看看我做的怎么样，就放到微博上让大家试试。结果就有人来问，那我把这事就做成了一个付费的东西。
我们刚开始卖的很便宜，一年价格不到1万块。我觉得大家可能会因为便宜，还尊重一下你，你贵我就不尊重了，就偷偷摸摸了。但是后来发现你卖1万块钱他也觉得贵，甚至说你卖一块钱他也觉得贵的，就是这种习惯。卖便宜了，最后数据泛滥到不会有人买，因为盗版太容易了，有人传到网上，甚至往群里一发，原来有人买他都可以不买了。
我们收入从14-18年之间是逐年增长的，到了18年就发现到了瓶颈了。而我们16年开始从中国区数据开始做海外数据，从几个人变成三十多个人，这个成本是逐渐增加的。我们又观望了一下，18、19年的数据是持平的，结果20年疫情又来了，我们本来期望着去海外，结果18年开始中美关系又开始走下坡路，海外的业务基本先别想了。
当时我们面临着三个选择，要么就这事彻底不干了，我回沈阳老家。要么我只做中国区，我卖再便宜点，也能活。要么我做指定国家。
2020年最难的时候，我们每个礼拜都要碰销售会议，客户的基本态度就是你要涨价我们就不买了。
最后我们还是涨了价，收入又开始增长了，那我原来是又好又便宜，别人抄也卖不动。但我们一涨价，他们的发挥空间就来了，我们就很难受。但我们的价格要对比我们的成本，而且我们的客户都是准上市公司，他们如果没有使用正确的数据，业务受损这不止这点钱。
我觉得在国内卖软件、卖数据的都很难受，国内不在乎原创，如果没有手段能制衡保护就很难受，但在国外是按照合同授权的，不遵守真的会有法律风险。
码客人生：现在还有必要做100分产品吗？
在美国做好产品就能挣钱，放在中国就不是这个玩法，中国是销售驱动的公司能挣钱，比尔盖茨来中国可能还没做出好产品就先被卷死了。
这个问题其实要看你的成本和利润，够不够做一流的产品再雇个一流的销售。
这个事也看公司的基因，我们后来想明白就是我们抓不住好销售，但我们可以抓住好产品，好的产品会说话，会产生口碑，看你公司擅长什么。
码客人生：为什么那么喜欢创业呢？
原来我们70后这一代人会想着改变世界，这不一定说做成马云雷军那个规模，我做个产品做到全球第一，那也叫改变世界。当然，人肯定要管吃喝拉撒，但在这世上走一遭，不求利，也希望留个简单的名，甚至连名都没有，哪怕历史上有句话也行。
创业者的压力还挺多的，比如股东的压力，家庭的压力，很多压力。但我这边没什么压力，被逼着干活和主动干活完全是两码事，自己想干活考虑得都是怎么提高效率，怎么把数据做好，靠你的努力，靠你对这件事的理解来挣钱。没赚亏心钱，我晚上睡得着觉，不用担心半夜有人来敲门。我唯一的压力可能就来自同行的压力，这还不是正规的压力。
我也不和别人比钱多钱少了，我挺知足的，到了一定程度钱就不重要了，做的事更重要，找个赚钱又让自己舒服还愿意干的事，不睡觉也要干好，我觉得这个挺有意义。我在这个领域里边我就是老大，你是个大公司，你是百度阿里也好，要合作你得按我的规按来跟我聊，这是所谓的成就感。我也不喜欢欠人钱，被股东追着跑，我有自己造血能力，好的时候是这样，不好的时候也这样，所以我很安心。
码客人生：其实你那个时代产生了很多互联网大佬，你认为他们成功的秘诀是什么？是因为踩对了点吗？
其实我觉得他们自己也是懵的，和做梦一样。像马化腾最难的时候，其实想把QQ卖掉，但卖不出去，只能自己做。京东也是，谁能想到突然来了笔投资，本来都走投无路。这么大行业，这么多公司，总有人能踩对点。
码客人生：现在大模型这么火，能用到你的产品上吗？
意义不大。去和大模型问问题，基本上都是一个个套话，我们要用也是定制化模式。比如说南美它是个什么样的一个网络情况，这些数据我不会对外写的，那都是我的秘密，商业秘密和专利就是互斥的。做这个要学的东西很多，地理学、学政策、技术知识等各方面都得行，而且还能跟得上更新速度，每个环节不能错，所以我们招人很痛苦，来个人，我们至少培养一年才能出师。
大模型的机会不好说，关键是看能不能在场景起到作用，起到作用，大家就掏钱。
码客人生：现在的各种风口，你觉得和20年前的风口有什么区别呢？
以前你感觉这东西真的有用，现在的东西你不知道有什么用。互联网这个东西，没有网人是真要疯，像说虚拟世界的颠覆性，这要持续提供价值，而不是七天后没兴趣了，那个VR就扔那里吃灰。现在很多需求是硬造出来的，没有人推动就停了。就像电影，不怕人说烂，就怕没人讨论。
码客人生：未来的创业机会在哪里呢？
未来可能没有平台化的机会了，你做了大公司也会和你竞争，垂直领域还有，在垂直细分领域做到最好。建立壁垒，说实话就是大家在尊重知识产权前提下，你做的东西要花很长时间才会做出来的。
还有很多人出海，出海这个事，就别把坏习惯带出去就好。不卷产品质量，卷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卷谁价格低，卷谁没底线。
码客人生：你现在离全球第一还有哪些困难需要解决呢？
其实根据我对同行数据的判断，我们现在已经做到了全球第一了。
码客人生，记录程序员的百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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